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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奇怪,生活衣食无忧了,却常常怀念那些贫穷的日子。
从我十岁那年起,家里每年一头猪的猪草就由我承担起来。每天早上,天还没亮透我就得起床,先上山下沟割满一筐猪草回来才能吃早饭,再去上学;下午放学后,我再割一筐猪草回来才能吃晚饭,做作业。 多少年都那样,风雨无阻。 小学时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是个“老眼镜”,他曾经做过私塾先生,手中常年执着一根三指见宽的篾片儿,想必是模仿他的先生的戒尺做成的。“老眼镜”成天板着脸,极少有同学看见他笑过。他教育的方法简单而又严厉:新教的课文要求我们在第二天早读时必须一字不落地在他面前背下来,错了或漏了一个字手掌就会挨上一篾片。至于迟到、旷课、上课开小差、不完成作业者,轻则罚站,重则放学后留学饿饭。 我既要照顾好家中的猪,又要避免挨篾片,就只有勤快,早起一些,晚睡一点。生活的重负过早将我童年贪玩的天性彻底磨灭了,除了上学就是劳动,贫穷的生活使我的童年别无选择。 我的父亲是个木匠,长年出门帮人家做工,早出晚归,家里不少农活常常要靠他晚上回家后或早上离家前挤时间捎带着做,很辛苦。记得一个初夏,蝉儿还没打鸣,正是栽红薯的好时节。母亲白天把红薯苗剪好,父亲晚上回来,用布条将手电系在头上,挑起红薯苗连夜到地里去栽种。我在前边帮忙散秧,父亲在后面栽苗,母亲则跟在父亲身后为刚栽好的苗浇水,一整套栽种程序就在我们一家三口的手里和谐流畅地完成。到了秋天,红薯收了不少,母亲把小红薯或是被挖破皮的红薯一个一个地捡出来背去磨成淀粉卖钱,其他的通通让父亲藏进地窖里。母亲把过滤下来的红薯渣拍成饼状晒干,再磨成粉,和上水做成果子,放在汤中煮或放在饭上蒸。那黑乎乎的红薯果子耐饿,不易消化,是我们大半年的主食。全家要日夜不息地劳作和精打细算,才能掺兑着一些粗粮把肚皮勉强填饱。 当时我虽只是个小小少年,但我已经非常惧怕和厌恶那样的生活。我十二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任何的生日礼物。父亲坐在煤油灯前陪我做作业,父亲问我:孩子,你最想要什么?我说:我只想要每天都能吃上一碗大米饭。父亲又问我:那你最不想要什么?我说:我最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接着父亲又问我:那你最最怕什么呢?我说:我最怕班主任手里的蔑片儿。父亲说:你想吃大米饭是因为你饿,要想不饿你就得劳动;你不想要现在的生活是因为你怕穷,要想富有你就要勤奋;你怕老师的篾片儿是因为你怕疼,要想不挨篾片儿你就要努力读书。这些你都做到了,美好的生活就不远了。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生活真好啊,我们衣食无忧。坐在幸福的米桶中,如果常常想起那些窝在糠缸里的滋味,俗世的种种私心杂念就再也膨胀不起来,就觉得如今的一切都该满足了。 曾经的贫穷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它催人奋进,教人满足,律人守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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