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狗·家

 早年上学的时候，看过一部名为《篱笆·女人和狗》的电视连续剧，一部反映农村生活的作品。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剧名中三者之间似乎关系不大，若即若离，不过却勾起了我对自己年少时在农村那段岁月的回忆。

　　七岁那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农村的田野、山川和每一道山梁。在打破“大锅饭”，实行“土地包产到户”的政策下，我家也分到了一定面积的田土。此举深受农民欢迎，刺激庄稼人的每一根神经。但几家欢喜几家愁，特别是象我这样的家庭就更让人犯难。父母分属一工一农远隔千山万水，自然指望不上父亲回家务农。而我又年幼，懵懂无知，更搭不上手。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家中的大黑狗了。面对成块的田和地，母亲几乎一筹莫展。纵使母亲再勤劳，再坚强，也只能种一瓜打两瓢。因为她毕竟是女人呐！又怎么可以跟身强力壮的“全劳力”相比呢？每当母亲在田间慢慢直起腰身时，总会将目光引向遥远的天边凝望片刻，然后轻叹一声。

　　母亲遥望什么？为何叹息？幼小的我不得而知，但我看得出母亲真的好累。这时，院子里一个叫“强娃”的男人便适时“闯”入了我们母子俩的生活。

　　强娃是个孤儿，由其哥嫂抚养长大，成人后，哥嫂便视其为累赘，迫不及待地剥离了他。无奈之下，强娃只得另起炉灶。由于自幼父母双亡，强娃个性孤僻，平素少言寡语，又家境贫寒，只上了两三年学，所以识字不多，几乎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后来，人们就渐渐忘记了他的书名，一直叫他的乳名。别看强娃一向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消沉木讷，可他心地却很善良、实在。平时谁家要犁块田、担点谷、挑缸水什么的，只要碰上了，他都会帮上一把。这样一来，我家就成了求助强娃次数最多的对象。而强娃也总是有求必应。强娃干活讲究一丝不苟，从不偷工减料，更不会投机取巧。遇到田旮旯、土角落等耕牛犁耙使不上劲的“边角”，强娃干脆甩开膀子抡起锄头挖，绝不敷衍应付。赶上附近水质混浊，强娃宁愿舍近求远，到远一点、水质清冽干净的井里挑水。最叫人放心、也令人称道的是他的憨厚、诚实。逢圩赶集，谁要顺便捎点盐巴、酱油或代卖点谷米瓜果什么的，强娃总是如实报价、悉数交钱，有时还故意免收别人的零头。对我家而言，强娃的帮助最多、最细、最杂。特别是赶上播种抢收的农忙季节，强娃常常早出晚归，顾不上吃饭，母亲只得叫我把饭菜送到田间地头。碰巧手头紧，经济拮据时，强娃便披星戴月地赶编篾器变卖，以解燃眉之急。这期间，强娃帮我家干活，我和母亲也适当为他洗衣浆裳，嘘寒问暖，俨然“一家人”。

　　有道是“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时间一长，各种流言蜚语便纷至沓来，侵扰着我家平静的生活。说强娃是“糠萝篼跳进米萝篼”、“一步到位”，有的还说强娃是我家“二老汉”。人言可畏，积毁销骨，面对众多无中生有的谣传，还有恶俗的言论，母亲也曾辩解过、愤怒过，强娃则更加沉默。只有大黑狗成天摇头摆尾地跟着我，陪我无忧无虑地成长。

　　说起大黑狗，还跟我有不解之缘哩！因为，它救了我一命。

　　有一次半夜，我因闹肚子起解。谁知黑灯瞎火，脚下踩空，虽出于本能，双手死死抓住茅坑边沿，却怎么也抓不稳，眼看就要跌进粪池。这时，大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用嘴紧紧咬住我的一只衣袖使劲往后拖。而我呢？则借力顺势爬了上来。当我惊魂未定地抱着大黑狗时，它则伸出舌头拼命舔我，象是在安慰我，为我压惊。从那以后，大黑狗与我更是寸步不离，成了我的“贴身保镖”。

　　时间可以稀释、澄清一发，谣言也不攻自破。就象母亲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歪”的道理一样。而强娃呢？一如既往地帮别人、助我家。默默地走路，勤恳地种地，踏实地做人过日子。三年以后，母亲带我离开了家乡。走的那天早上，母亲拉着我，强娃带着大黑狗随后，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跨过河流、越过三坳、翻过山梁，彼此再也看不见。我还在频频回首，难舍难分。

　　时至今日，不知强娃如何？大黑狗咋样？据老乡讲，我们走后，大黑狗与强娃如影随形、相依为命。但一年后，大黑狗却死了，听说是倒在我家门槛下死的。我一听，心头猛地一震，难道，大黑狗是思念主人成疾，忧郁而终吗？而强娃呢？在大黑狗死后不久，便只身南下，从此杳无音信。强娃走了，一个于我家有恩的人远走他乡；大黑狗去了，一个对我有情的伙伴却长眠家乡。而这一切，都令我没齿难忘。因为这不光是一段简简单单的农村生活，而是一片永远温暖我生命的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