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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的市场经济

2007-01-15 01:35 来源:攀枝花日报 作者:周越 周南 阅读
 二毛从镇邮电局走出来,心情比六月的天空还要晴朗无云,打一个不准确的比喻,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忽然捡起百元大钞,高兴得手舞足蹈,快活的要死。

  二毛有手机了,还是彩屏的。有手机在黑水河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更何况是彩屏的,40和弦,手机发出的铃声,不,是音乐声,一点不比电视里文艺晚会的音乐差,甚至还要好听,二毛边走边摆弄,两只手先是不停地摩挲彩屏,后又试着按了几下键,二毛感觉身体随着抚摩手机的遍数在变化,感觉自己是不可一世的君王,又是一只飞翔的小鸟,不停地变化。二毛时而狂奔,时而疾走,时而慢行,偶尔又停下来一阵哈哈大笑,那得意劲儿,真是语言无法形容的。

  王七在田里除草,看见二毛又叫又蹦的,就开玩笑说二毛,你狗日的捡到金子了哇,看把你龟儿子高兴得像个疯子似的。

  二毛瞅了田里的王七一眼,大声说,金子算个卵,我这玩意儿比金子还宝贝。说着把手机举在头顶晃了几晃。王七说你过来拿给我看看,不会是个模型吧。二毛没有走过去,只说我骗你是孙子,这是我哥刚从广东给我寄来的,将来要打电话找我。二毛说完一溜烟跑了,快活得像天上的云彩,飘来荡去。

  跑回家,二毛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取出手机盒子里的使用说明书,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对照着读起来。一直摆弄了两三个小时,二毛才完全搞懂手机上那些键的功能和作用,长长的出了口气,又把手机拿起贴在心口,顺势倒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嘴里还哼哼呀呀叫唤个不停。二毛妈见二毛在自己房间里折腾了几个小时都没出来,又听二毛在屋子里胡乱叫喊,就走过去敲门,说二毛,中邪啦。中什么邪,我乐着呢。二毛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二毛妈进来看见二毛手里拿着个“铁砣砣”,这就是你哥给你的那个什么,什么机来着?

  妈,手机。说着将手机递到二毛妈的耳边,手指轻轻一摁,手机就叫起来,吓了二毛妈一跳,说你这孩子,搞什么鬼嘛。细听声音是从二毛手里那玩意儿发出来的,就拿过来看了看,发现还有个灯一闪一闪的,就说这东西挺怪的,不但歌唱得好听,还可以当电筒使。二毛听了笑弯了腰,说妈,那是指示灯,什么电筒不电筒的,还吹火筒呢。二毛妈见彩屏上有个只穿了胸罩的姑娘,就说伤风败俗,让二毛换个穿得像样点的,二毛不愿意,说这是时尚,妈你不懂。二毛妈说时尚就是不穿衣服?二毛不吭声。但也不换。娘儿俩说了一阵子话,二毛妈说二毛,你东西收到了还不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放心。二毛一拍脑门,说看我,咋把这事忘了呢。拿起手机就拨号。

  二毛妈从屋里走出来,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屋子说二毛,下午去田里帮你爸薅秧子,把稗子扯一下。二毛在屋子里忙说要得,要得。

  本来,收完麦子后二毛要跟大毛去广东打工的。那几天,大毛走到哪里二毛就跟到哪里,二毛成了大毛的影子。大毛烦了就对二毛说,二毛你还小,我们在那边干的活你吃不消,明年吧,等明年你满了18岁,我就带你去。二毛坚决不肯,就说:哥,我不干,我要去。大毛给二毛好话说了一箩筐,只差没有跪下给二毛作揖磕头了,但二毛就是不松口,不依不饶,大有不去不行、非去不可的意思。大毛没辙了,只有叫父母给二毛做思想工作,二毛根本就不吃那一套,先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后来干脆就说:你们别说了,我是哑巴吃秤砣——铁(贴)了心的,就跟哥走,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干啥我干啥。大毛的父母一看这架势,也没辙了,就反过来做大毛的思想工作,说:大毛,你就带他去吧,他人小,少干点重活就是了。搞得大毛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事情的转机是在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大毛收拾好所有东西,准备第二天走,二毛也学着大毛的样子,翻箱倒柜,什么衣服、洗脸帕之类的也收在一个包里,准备第二天跟大毛走。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屋里看电视,电视是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正放一部皇帝的女儿流落民间,皇帝派出大内高手查找,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二毛看得津津有味。二毛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兄弟俩在外打工,要注意安全。不要惹事生非,不许和别人吵嘴打架。又说:大毛,你在外打工几年了,有经验,出去要照顾好二毛。大毛无奈地点了点头。老两口又反过来说二毛:二毛,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不要耍性子,要听哥的话。二毛嗯了两声,两只眼睛盯着电视一动不动,恨不得自己也钻进电视里去,和那些大内高手一较武功高下。老两口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就说都睡吧,明天一早要走,精神些。电视剧也放完了,二毛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睡觉去了。

  月光从屋顶瓦片的缝隙间漏进屋里,使屋子里黑一团亮一团。兄弟俩睡在床上,由于二毛坚决要跟大毛去打工,大毛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服极了,只要背了父母的脸,大毛就不给二毛好脸色看,就把脸朝墙那边睡下。二毛知道大毛不乐意自己跟着去,就说哥,你别生闷气了,我可以不跟你去。大毛听了这话,一下把头扭过来,说:二毛,你说的是真的?

  嗯。

  你咋突然又变卦了?逗我吧!大毛百思不得其解,以为二毛在逗他玩儿。

  我哪敢逗你,哥,我不跟你去,是有个条件的。二毛嘟嘟囔囔。

  什么条件?大毛改变了睡姿,由躺着改为坐起来,二毛也跟着坐了起来,没有回答大毛,而是伸手把大毛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拿在手里玩。

  什么条件你说嘛,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满足你。大毛见二毛半天不说话,有些急了,把声音提高了几许,但又不敢大声吼,害怕把父母惊醒。

  二毛把手机翻来覆去玩了几下,然后才抬起头看着大毛,仿佛鼓出了全身的勇气才说出来,哥,我要这个。说完把手机在手里摇了摇。

  要它干嘛?

  我就要,否则我就跟你去。

  那你说个理由,我看成不成。

  哥,你知道的,我们黑水河村不通公路,没有车,电话只有村长家里有一部,平常还不让人打。即使偶尔打一次,就要收两块钱一分钟。去接一次至少也要交1元钱。哥,有时我想你了,就只有跑八里路到镇上去打电话,虽说镇上8毛钱一分钟,便宜些,不方便得很。二毛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轻。但大毛还是听清楚了,特别是大毛听到哥,有时我想你了时,内心不由一颤,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大毛用手摸了两下二毛的头,说二毛,行,但这手机这几天我要用,得和一起走的哥们儿联系,这样吧,哥这次回去就给你买部新的寄回来,你看成不成?

  真的?二毛瞪大眼睛看着大毛,不相信似的。

  傻兄弟,哥哪次骗过你。大毛轻轻拍了一下二毛的头,兄弟俩相视一笑,那晚大毛和二毛都睡得特别香,特别踏实。二毛睡得嘴角流口水,梦里还嘟嘟地说,我有手机了,哈哈,居然笑出了声音。

  第二天二毛没跟大毛走,大毛走时,嘱托二毛在家帮父母多干点活,不要成天东游西逛,二毛不停地点头。等到大毛快翻过山去了,二毛又大声喊,哥,到了广东不要忘了昨晚说的话,我在家等啊。声音在空气中传播,传到大毛耳朵里,大毛停下来,转过身也大喊,二毛,放心,哥不会忘的。

  二毛目送大毛翻过山,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返身回家去。

  二毛在设计把手机放在身体的哪个位置上,颇费了一番心思,动了一番脑筋的。先是把手机放在上衣左上面的那个口袋里,但这样不方便,弯腰或者跑快了就容易掉下来,把手机摔坏;二毛又把它放在裤子兜里,不舒服,怪别扭的,于是二毛也学电视里的人,把手机别在腰上,可他不把手机别在腰的一侧,而是挂在皮带扣的旁边,也就是腰的正前面,二毛这样觉得既显眼又时髦。二毛也改变了穿衣服的习惯,原来上衣盖着裤子,现在都把衣服扎在裤子里,使手机充分显露出来。在黑水河,二毛算是第二个有手机的人,本来有手机的人黑水河还是挺多的,但大多都是在外打工的才有,只有那些人回来那几天,才能够见得着。二毛认为他们已经不算是黑水河的人了,他们常年在外,是外面甚至是外省的人,回黑水河成了走人家。这样算,黑水河第一个有手机的人是张麻子。但张麻子是做鸡蛋生意的,成天挑个担子走乡串户,把收到的鸡蛋这个场那个集地去卖给那些大鸡蛋贩子,在黑水河的白天不常见,但张麻子晚上在家,所以他应算第一个,除了张麻子就应该算二毛了。村长家有部电话,我现在有部手机,二毛觉得自己一点不比村长差,就神气起来,走路大摇大摆,说话也大句起来,仿佛一下阔了起来。

  自从二毛有了手机,二毛就经常给红英打电话,但通话时间一般都不超过一分钟,最长也不超过三分钟。因为大毛跟二毛说过,手机打一分钟长途要一块五毛钱,打本地电话也要六毛钱,比座机贵许多,且接听电话也要几毛钱,很贵的。和大毛联系都是发短信,偶尔大毛给二毛打一次,问问家里的情况,除了刚收到手机时二毛给大毛打了一次,大毛就不许二毛再给他打。通过发短信了解情况,二毛看着短信,也觉得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二毛已经很满足了。二毛的手机短信时不时收到一些段子,二毛读得咂咂有声,还花工夫把它背下来,这样二毛成了黑水河的民谣传播者。什么这里的交通靠走,治安靠狗,娱乐靠手;什么小姐找瞎子算命,瞎子说:小姐,从你的命里看,你如今有凶兆,小姐说,那我把胸罩脱了呢?瞎子又说,凶兆即使脱了,也躲不过你人生那两大波。

  真是五花八门,从二毛嘴里说出,很快就在黑水河流传起来,男人女人没事时就拿这些短信来相互取乐。

  红英是村长红莫的女儿,二毛和她一年生,俩人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初中毕业都没考上高中,也在家里呆着。二毛对红英很有好感,朦朦胧胧有点那个意思,红英也不讨厌二毛,只要二毛约她,她都会出来和二毛玩。红英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长得水灵灵的,走路腰肢一扭一扭的,浑圆的臀部一抖一抖,魅力十足。二毛最喜欢看红英走路,特别是从后面看红英走路,有时甚至产生一种冲动。自从二毛有了手机,村长红莫对二毛总是爱理不理,二毛叫他,他也仅是不咸不淡地答应一声。

  二毛遇到了烦心事,就给红英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找她,在老地方见,红英答应了。二毛别好手机就走了出去。二毛在路上正想着红英,不想碰到了王七的婆婆。王婆婆已经七十好几了,脚只有三四寸长,小得像孩子们在黑水河放折的纸船,手里拄根棍子,走路慢悠悠的。王婆婆看见二毛,就停了下来。

  二毛你腰杆上咋挂一个铁砣砣,重不重啊?

  哪里,没有啊。二毛用手摸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铁砣砣之类的东西。王婆婆左手撑着棍子,腾出右手往二毛腰间一指,那不是个铁砣砣是啥?

  二毛低头一看,原来王婆婆把他腰间的手机当铁砣砣了。二毛取下来,递给王婆婆看。说:王婆婆,这是手机,不是什么铁砣砣。

  啥,啥鸡?

  手机。二毛又凑到王婆婆耳边大声说了一遍。

  王婆婆从二毛手里拿起,东瞅瞅西瞧瞧。说这鸡咋不长毛呢?光秃秃的。又问二毛,这是外国鸡吧,是吃米还是吃谷子?又没有鸡屁眼儿,咋下蛋呢?二毛拿过手机来,知道跟王婆婆说不清楚,就说反正你不懂,这鸡(机)不吃谷子不吃米,吃电,吃了也下不了蛋。

  那下不了蛋喂它干啥?

  打电话。

  说完二毛跑出老远了。王婆婆还在说,这孩子,不务正业,养个不下蛋的铁公鸡。说完摇了摇头,又慢慢向前走。

  二毛和红英俩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脱了鞋把脚伸进水里,用脚搅拌着河水,不时又把脚翘出水面,产生朵朵浪花。

  二毛,啥事?

  我碰到麻烦了。二毛说了一声就不说了。二毛是在想该不该说,说出来红英会不会从此看不起他,丢了面子。

  啥麻烦?说嘛,不说我就走了。红英见二毛吞吞吐吐,有点生气。生气了的红英脸色潮红,但声音还是像黄鹂鸟鸣叫,清脆悦耳。

  自从我有了手机后,村里人都来找我打电话,打完有的给三毛五毛的,有的打十来分钟也只给三五块钱,那天王七借去打了半个小时,也只给了十块钱。手机费太贵了,我吃不消,不给他们打吧,又是乡里乡亲的,容易得罪人,给他们打吧,又……二毛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拿眼睛望着红英。

  猪脑壳。红英用手指戳了一下二毛的额头,半嗔半怨地说。

  那你说咋办?二毛看着红英。

  我们村有几部电话?红英问二毛。

  二毛愣了一下说,就我跟王麻子有手机,你家里有一部座机嘛。二毛搞不懂红英问这话的目的。

  对了。王麻子早出晚归,一天见不着个人影,人们无法用他的手机,就只是你和我家里有了。我家里的呢,其实是村里的,也就是公家的,公家的我爸还按章收费呢,而你呢?要充好人,以为你是大款啊。为这件事,我爸一直不高兴,说看你撑得了多久,还抢他的生意,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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