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的故事

　　三老爷这个“叛徒”当的很有意思。当年打日本人的时候，他在抱犊崮山区打游击，和后来的鲁南铁道游击队的政委李政曾是战友。抗战胜利的时候，他不愿意随军南下离开家乡，便申请复员回家了。据说，三老爷复员时，是骑着白洋马戴着大红花被敲锣打鼓的队伍送回家的，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三老爷当然是名副其实的荣退军人。可是后来的一次运动中，同村的三狗蛋揭发说，他当年去山里贩大枣的时候，见过三老爷正给日本人看军火库。这还了得，干八路的人给日本人看军火库，不是叛徒又是什么？尽管三老爷极力分辩，说那是组织派往卧底执行任务，可人们还是半信半疑。况且，当年指派并与三老爷单线联系的领导已在淮海战役中牺牲，已无人给他作出有力的证明。三老爷就成了悬而未定案的“叛徒”。

　　“叛徒”是人民的敌人，也是亲戚的敌人。过年过节，无人上门。这直接证明着每个人的阶级立场问题，也牵扯着每人的政治觉悟和前途命运问题。每当过年，三老爷总是紧闭家门，听凭那成群结队的拜年人群一拨又一拨喜气洋洋地从他门前经过，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一些调皮的孩子们点燃火鞭，专往他屋里扔，以此搔扰取乐。竟然有一本家后生为要求进步，接连三年在三老爷门外给贴上了批判性的白色晦气对联。

　　有一年春节，三老爷受了风寒，年二十五就闭门卧床在家了。

　　除夕夜。娘包好了水饺煮了两碗，又切了葱根砸了鲜姜熬了一瓷罐热汤。交代我说，趁着天黑街上没人，给你三老爷送去，顺便给他拜个早年。我说，这样不好吧。娘说，小孩子家怕什么？快去快回，都在自己家里边过年，没有人知道。

　　翻过三老爷家不高的土墙，推开三老爷孤独的屋门，整个屋里黑古隆冬地。我小心翼翼的悄悄叫道，三老爷，我娘叫我给你送来的饺子还有姜汤，你趁热喝了吧。三老爷哧地一声擦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说，大过年地都忙的要命，叫你娘还想着。我说，三老爷，我给你拜个早年。说着就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响头。三老爷突然间两眼迸发泪光，厉声地叫道，谁让你给我拜年啦，你这孩子不想好了吗？快滚！起身把我推出他的家门。

　　我刚刚出门，正好迎头碰见巡逻的民兵连长。他说，你这革命的接班人给“叛徒”来拜年啦？我说，我给他送了碗姜汤。他又问，你的阶级觉悟哪里去啦？我说，毛主席还教导我们对敌人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他气急败坏地说你等着！果然，开学后头一天，我就受到了校长的严厉批评，为此后来还影响了入团。

　　后来，三老爷一个当了师长的战友故地重游，在县委书记的陪同下看望了三老爷。与枣庄的王子胜（当年刘知侠前辈所创作的小说《铁道游击队》中王强的原型）共同出据证明，三老爷当年确系受组织指派打入日本鬼子的军火库，并以此断送了鬼子山区的军火供给。

　　三老爷从此恢复了功臣的身份，成了全村人的骄傲。再到过年的时候，晚辈们把能给他拜年当成了一种荣耀。有时，连县里的干部们还带着猪肉亲自登门给他拜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