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十二年后,母亲也撒手而去了。 那一天,正是星期六,八月二十三日,阴历七月二十六。早晨,在繁忙的工作之际,我终于偷闲从二十公里外的小城赶车回到家里,母亲见到我,当然非常高兴。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我是母亲最小的女儿,自小就深得父母的宠爱。好久没回家,自然是杀鸡、煮火腿……母亲与家人忙着为我准备丰盛的菜肴。我与母亲共进早餐、午餐。午餐后不久,母亲突然口吐鲜血,急呼我的名字,我赶紧抱住母亲,急切地呼喊“妈妈。你怎么拉?”学医的侄儿及时感到,采取了一系列急救措施,但因为急性大出血,才几分钟的时间,血流尽时人已经断气了。 在我们急切的呼喊声中,在眼泪和哭声汇成的巨大哀鸣中,左邻右舍亲戚家族全来了,村里的乡亲来了,男女老少聚集在我家院子里。在总管的指挥下,年轻的人有的忙着去买、借各种急需的东西,有的去给父母亲的远亲“赶信”。家族中比较有威望的兄长们急忙去给母亲寻找墓地,老辈们在旁边指点我们,怎样给母亲梳头、洗澡、穿衣,怎样为母亲做好放入棺木、埋入泥土的一切一切事情。在家族老辈们的主持下,母亲出殡安葬事宜完全按照里泼彝族风俗进行。从母亲去世时起,七星灯、香、钱纸白天黑夜都不能熄灭,意思是给母亲照路,让她一路走好(直到出殡为止)。还要做六个小粑粑炕熟后戴在母亲手上,让母亲在去阴间的路上,打狗用,以防备狗咬。但入棺前,这些“打狗粑粑”必须全部清除掉。洗梳后,给母亲戴上黑色的头帕,穿好三套衣服,袜子、鞋子。衣服都是黑、蓝色的棉布或黑、蓝底子起花的绸子。穿戴完毕,清除掉棺木中的晦气,才把母亲放入棺木中。棺木中的垫盖层数与穿衣的件数一致。选好日子,第二天出殡。出殡前,阴阳先生为母亲念经,超度亡灵……我们披着长长的孝布跪在棺木前,嘶哑的声音渐渐失去力气了,牵挂母亲的心已随她永久的离去而破碎。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绝望和永世的悲伤,陪伴母亲的灵魂,送母亲上路…… 当帮忙的乡亲们抬着装载母亲的棺木走出家门,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在雨中我们走过长长的公路,爬上山坡,最后把棺木放入已挖好的墓穴中,盖土、垒上基石。母亲与父亲的坟墓紧紧相邻相伴,他们坐北向南,依山傍水,双双安息在那一座小山上。 母亲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我们儿女几个曾经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母亲能够活到八十多岁,没想到她走得如此仓促。医生们说,也许是脑溢血,也许是心血管破裂。 入土前我最后一次凝视母亲,她那紧紧闭着的眸子,曾经饱含沧桑地耕耘着多少艰辛的农事,她那饱经风霜的脸庞,曾经日日渴盼沉甸甸的谷穗来兑现风风雨雨的诺言,她那枯枝似的双手,曾经为儿女们挣一件件漂亮的衣裳、学费,还有女儿的嫁妆……让那粘满泥土的布鞋拍打着撒漫露珠和泥泞的小路。生命结束前的那一秒钟,恍惚的目光曾经抚摩树叶、花朵、以及世界灿烂的全体。转瞬之间,突然象一只熟透的果子,悄悄地落在地上。母亲啊!你用赢弱的身体,铸就了儿女的灵魂,让儿女们站在你的掌心,去攀登自己的人生高峰。你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但是,你是儿女们的天空,或是更大的存在。你用阳光或月光般的语言,为儿女守侯昼夜,一直到生命最后的呼吸。 在这万物萧瑟的秋天,母亲,你走了,儿女的世界只有伴风而鸣了,或许,只有青冢芳草,为我们点缀隔世的风景。亲爱的母亲,你可曾听见我们伤逝哀哀的歌号,伴着微风细雨在思念你?抚摸着你冰冷的墓碑,久久跪在你的面前,愿您在天之灵永远安息。 母亲生于一九三零年,终年七十三岁。她的一生虽然平平淡淡,默默无闻,但不乏坚强的毅力,勤俭朴素的品德。她全部的心血劳作都体现于对子女的浓郁的亲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爱心!她无论在任何困难下都勇敢面对生活的精神,无言地传递给子女许多生活的启示。就象开在乡村里不知名的花朵,蜜蜂轻盈的小曲,蝴蝶斑斓的舞韵,也会吸取她母爱一样温暖的安慰。人啊!无论一生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最后终究要去迎候收藏自己的泥土。只要在有限的生命里,为社会为亲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无愧的,那么泥土之上的精神之花将会一片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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