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随着知龄的增加,好多知青都变得散漫起来,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不断涌现。 公路通到公社就是终点,只要有车,都是到县城的,到了年底,知青们三五成群在公路边上拦车,搭上的洋洋得意,没搭上的垂头丧气。我曾粘鸭母的光搭上过一次,站在车箱上,放眼公路两面正在田里劳作又仰视我们的人们,好不风光。 女知青搭车最容易,她们只需面带笑容,向师傅一说,一般都是有求必应,不管是车还是拖拉机放空回县城,沿途就有正在田里干活的女知青露出花一般的笑容向驾驶员招手,每每这时,驾驶员就一脸严肃而又十分乐意地紧急刹车。女知青们就笑着闹着连锄头一起丢上车箱,然后就上面拉的拉手,下面推的推屁股爬上车箱,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这天听说县城放映南斯拉夫的《桥》,影迅传到仰天弯,就有男女知青八九人奔赴县城看电影,正好一辆东二八大拖拉机到县城,该车且行驶且搭人,一路下来就有十几个知青兴高采烈地站在车箱上,绝大部分是女的。我们一到公路边就看见这辆东二八颠颠跛跛地开来了,骚狗到仰天弯曾说过,搭车要举左手,代表左派。我们几个男知青跑在前面,大家都高高地举起左手,车却没有停,公路上扬起的灰尘倒是拥护了我们很久,车上几个女知青笑语飞扬向我们使劲招手,示意我们爬飞车,可惜我们仰天弯的知青没有一个有这种本事,好在都是年轻人,个个脚轻腿便,又是男女同行,有说有笑,很快就忘却了搭不上车的懊恼。 县医院就在我们进县城的入口,刚走上门诊部那段斜坡,看见一群人乱哄哄的,贺某说:“看热闹当过年。”我们就争先恐后地跑过去。觉得氛围不好、刚才在拖拉机上向我们招手的那几个女知青,这会儿脸变得像难看的青苹果,问也不答话,骚狗也在场,就问他:“马兰的肛门破裂了,正在肛肠科抢救”,骚狗说。 我们就追问详情,骚狗说:“拖拉机到了盐业公司停下,大家抢着下车,有一把从车上丢下的板锄就竖放着,马兰倒退着下车,下到一半她也不回头看看,又倒退着一跳,屁股正好落在锄把上,锄把穿透卡机布裤子、毛裤、春秋裤、内裤、直插肛门,马兰当即倒下,屁股上仍然带着一根锄把,女知青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是他亲自把锄把拔出来的。”说完他指了指放在墙边那把万恶的锄头,我一看,上面还沾着屎和血,这时,我一下子联想起毛主席“男女都一样”的话来,我的最新理解是:漂亮也好,如花似玉也好,肚子里装的不都是秽物吗? 马兰是电影院长的女儿,生得又白又嫩,前年八月一日下乡时,我曾想去帮她背行李,无奈有她那严肃的父亲随行,令我望而却步,后来在路上见过几面,彼此都留下一些好感。刚才在车上向我们招手,她最激动,我一路上老惦记着她,而眼前我的最新理解又缓解了我充满神密幻想的心理负担。 不几天就是春节,知青们大都回到了县城。马兰却是在医院里度过这个重大节日的。不幸的遭遇对她本人无疑是一场恶梦,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拒绝任何人看望,只有向华能获准进入,向华告知我们,马兰泪流满面,说今后无脸见人,已有轻生的念头,曾把输液管拔掉,让血倒流出来,被她父母日夜监护着。 向华去年六月回到县城,在矮中任代课教师,她说她就用课本上丁佑君的故事鼓励她,我说:“那些都没有用,请你再去向马兰转告我的话,叫她出院后离开笔直路,离开矮郎县,躲得远远的。”果然,马兰再也没有回来,至今也消声匿迹。
(十六)
一混到了翻年3月份,又接到公社召开知青会的通知,会议内容是讨论扎根农村一辈子,还是回城的问题,先开大会,再分组讨论,刘带队在各组之间跑来跑去听发言,发言惊人地一致,都说要服从祖国需要,刘带队点着我的名,我说想回城,我的出语惊人,使会上一片哗然,刘带队马上把我的名字记在本子上,然后笑着说,你们要向大丰收学习,是怎样想的就怎样说,我们就是要征求每个人的意见,好作回城的安排,与会者如梦初醒,一些人就马上改口,说真实的想法还是想回城,刘带队一一将名字记上,但仍有一部分知青坚持服从祖国需要的说法,后者最终还是于1977年全部返城,但是好单位已被前者占了。 那时候都是一日两餐,吃过午饭不再开会,大家就在公社门口或站或坐闲谈,刘带队说:“知青马上要走掉一半,马兰这事也得有个书面材料了结,拟个什么标题呢,张知哥又喝了酒,脱口而出,标题好拟,就叫“美女吹潇”如何?在场者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王忠补一句,这个标题好到了顶峰,又生动又形象。刘带队把脸一垮,你们简直无聊透顶,阶级姊妹都能乱说吗?他不敢再找张知哥的麻烦,却叫王忠写检讨,除了检讨对马兰那句话,还要检讨宣扬林彪的顶峰论的问题,王忠虽然没有写检讨,却因此而吃了大亏。 看电影这事,知青们仍乐此不疲,春节过后,春暖花开,气候宜人,又没有淋漓之苦,而且不知为什么,从1976年初起,电影的场次就多起来,大家也就跑得更勤。 王忠母亲的病情在春节前就大有好转,所以王忠也不再装模作样学医书了,而是投身到了我们看电影的行列中。 县城放《东进序曲》,我们又去看,买了票正在影院门口等入场,马兰的母亲就出现了,她抓住王忠的衣领,质问王忠在公社门口说了马兰什么,王忠失口否认,对方就要拉他到民兵指挥部,王忠就信誓旦旦地发下毒誓:“我要说了马兰半句坏话,我被车碾死,我被刀砍死,我被抢打死。总之,随便怎么死都行。”我们大劝而特劝,王忠才得以脱身。 五月份,场部建饲养场,男劳动力全部去挖瓦窑,做瓦坯,背烧窑柴,王忠被安排去挖窑。 上午十二点,我背回第二背柴,就听见彭副书记喊:“快!快!快掏!” 是窑顶塌了,王忠和另一个农村青年被埋在里面。两个小时后,王忠被掏出来了,大概是他把锄把杵在下颔上,土塌下来,锄把就从他的下颔戳进去,直穿透头顶,他是跪着的,农村青年也被挖出来了,是坐着的。王忠发的毒誓才三个月就兑了现,很多人对此大惑不解,更有甚者去问老师,老师说这是巧合。 六月份,县上来了消息,已开始知青大招工,指标是七十名,我被分在县农机局,鸭母在县革委办公室,张知哥在县公安局,向华去了成都,安文招工榜上无名,未回城就嫁到了甘肃,贺某77年被分在水泥厂,后来说是嫌职业不好,只身到了瑞丽,娶了个瑞丽女人,在那里做起了药材生意,去年张知哥去瑞丽办案与他邂逅,回来吹得天花乱坠,说贺某是所有知青中最有钱,日子过得最好的,几千平米的大厦。如花似玉的妻子,骚狗和他比,简直就没有可比性。 骚狗回城后就和鸭母结了婚,骚狗很会混,参加工作第二年就当了局团支部书记,第八年荣升为副局长(请原谅我不能如实地写出他单位真实的名称),此公自从当了副局长,可威风了,常常是小车出小车进,一副蒸蒸日上的样子,我们照样常来常往。鸭母成了局长太太,在时装的陪衬下,愈发显得光彩照人。 1984年初夏,鸭母在露天舞场对我说,骚狗要到成都出差,往返一个星期,她想邀约我重游故地——仰天弯,她说那是个值得留恋的地方,再不去,老了就会失去这一份宝贵的激情。她要去看看当年种的树,还要解开当年的情结,趁着舞兴,我把嘴附在她耳边:“不但要去,而且要去。” 知青们全部回城后,仰天弯的人就全撤了,一改当年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有一老一少看管着那满山的果实,这些果实静静地成熟,散发着香气。等候公社一年去收获一次,然后就送到县里各部门和有关人员家中。 我和鸭母一早乘上班车,半小时下车,再顺着山沟爬1小时就到达仰天弯,我们找到了阴山弯那块石头,鸭母拿出春游毯铺在果实累累的梨树下,把野营食品都摆上,吃毕,她叫我背过身去,我悉听遵命,好一会不见动静,我便回过头来。呜哇,她已经把衣裤脱得精光,用手捂住脸,白晃晃地躺在那里呢,此刻,我看清了庐山真面目,她的羞处是那样地饱满而洁净……,用一个词语就是,层次分明。 后来,骚狗大概对我和鸭母的浪漫史有所知晓,曾多次对我说:“仕为知己者死。” 我和鸭母称这次艳事为:“果树事件”,“果树事件”发生半年后,骚狗再次被提升为局长,他主动为我把工作联系到了成都,在《四川日报》任编辑。 多年来我一直沉浸在与鸭母的情感世界里,就离了婚,再不娶,两三千元的工资,除了自己的开销,支付孩子的生活费,其余的全部毫不吝啬地用来接待曾从矮郎县笔直路公社走出来,当了官和没有当官的知友,他们只要来成都,我一律破费。 我这些怪异的行为告诉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我逐渐成为一架空洞的躯壳在行走,而我真正有血有肉的灵魂的脚步,还始终停留在1974年——1984年,停留在人生的辰时。 (完)
初稿于2000年8月6日 完稿于200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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